全职美工 找回自己｜海风

文｜刘荒田全职美工

进入新世纪20年代下半叶，昔日的“老三届”无一例外地成为“70后”。此前延续了十多年的怀旧全职美工热已日渐降温，一来，名目繁多、以“过去在一起”为粘合剂的聚会以及其他纪念活动已举办多次，郁结多年的渴望已被稀释、消解，新鲜感失去了；二来，身体走下坡，再也经不起折腾，斗酒一类的热闹并不相宜。

然而，重逢的惊喜，“话当年”的豪气，不用拥抱和握手，仍能唤醒早已沉睡的往昔纯洁无比的亲密之感；哪怕在昔日教室并肩而坐，在乡间小道牵手而行，如此回忆也让人马上回到青春年华。正是这种憧憬，曾极大地激发中年、前老年的激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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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家乡，某中学1965年的“初一（1）班”，54名学生，老来打起“16岁分别，60岁相逢”的旗号，耗费8年，从2006年至2014年陆续找到52人的线索，其中10人已辞世。为了让最后两位归队（其中一位不是本地人），热心分子在网上广泛刊登寻人启事，无果。听说她弟弟在省城某机关供职，前往打听。因机关撤销而扑空。通过当地朋友去派出所查户籍资料。为此，须出具委托书。热心人回母校办了证明，持证跑了省城四个相关单位，无功而返。同学们陷于绝望之时，又有了新线索——该女生曾参军，遂通过同是军人子弟的校友帮助，挖出她现在的地址——广西南宁。6年天涯海角的寻觅有了结果，女生坐长途巴士回来了！她与老同学一起待了四天，将怀旧推向高潮。

怀旧，是这一群体人生交响曲的华彩乐段。至少一年一次的饭局，结伴旅游，出版回忆录，齐唱当年熟悉的歌，跳从前学过的集体舞。惊讶过、狂喜过、笑过、哭过、激动过、伤感过，留下供余生回味的照片和视频。

然后，电商设计师生活回归平静，沸腾的感情沉淀，想想：怀旧热的根本动力是什么？难道仅仅是出于对同伴们老去容颜的好奇心？不，这些当过知青，大半生饱经辛劳和挫折的老人，自己也未必清晰地看到，狂热、舍己、百折不挠的寻觅，骨子里并非是为了寻找共同生活不过两三年的一群同龄人，而是为了找回自己。

这个“自己”，被现实人生，被婚姻、老婆孩子、柴米油盐束缚。直到后来，才被不同程度地松绑，喘过气来。然而，青春的酒来不及喝就被收缴酒杯，非得补课。如何找补？自己只有记忆，然而记忆残缺，且无现场感。如不重新构建往昔的现场，青春依然是地上的“落花”。

怎样做才能把丢失的自己找回来？时髦且省力的办法，是把知根知底的那些人召集起来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镜子，不但能以各自的映像碎片拼凑出共同记忆，还能照出你往昔的一面。你从前偷偷恋慕的女孩，尽管当年压根儿不知道你这光顾脸红的男生的心事，如今你可以沿着她的白发追到被你团掉的第一封情书的痕迹。至于和你在学生食堂狼吞虎咽的哥们，以有别于自己的视角，提供许多教你含羞或者得意的生活片段。而往事，被历练的酒泡过，在重逢的开放环境里，格外醇香地从大家的记忆深处涌流。你终于让一个陈旧、残破的灵魂变得清新和完整，在团聚的醉乡沉浮。当然，主题为怀旧的聚会也指向未来。从参与聚会的人群的言谈，你自然可以获得有关你前路的参照。

如果不嫌极端，我这般断言：找回自己是人的本性。这自己失落于中年，而幸运者，像儿时在海滩捡七彩贝壳一样，像少小离家的游子找村前池塘上的落英一样，像老太太在首饰盒底层找到一首字迹褪色的小诗一样，竭尽全力让“自己”回归本身。

（作者系广东台山籍作家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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